当前位置: 首页 > 人文繁昌 >正文

孙村之“为”与“不为”

2025-12-10 10:56:25

  因着工作的缘故,我时常回到故乡孙村镇的梅冲村,去看看那高速出口建得如何了。前些日子再去,工地上却不见喧嚣,一群人正静静围在村口那棵百岁水桦树下。枝桠已用钢管稳稳托住,根部正在细心砌护。工程负责人、专家、村干部都在,商量着如何让这位“老居民”在变迁中安然无恙。风吹过树叶沙沙响,像欣慰的低语。

  这场景,我见过不止一次了。还是梅冲村,该村的老屋基是梅茶中心村省级和美乡村建设的核心区域,其建设最大的特色是在改善人居环境的同时,深度保护和活化利用古村落资源,修旧如旧,保留青砖灰瓦的历史厚重感。在建设过程中,村里的所有古树都被永久保留下来。

  在孙村镇长寺村,新起的“春谷”民宿白墙明净,屋顶却开了好些不规则的“天窗”。问起来,主人憨厚一笑:“舍不得这些老树。让瓦给树让让路,费工费料,心里踏实。”于是,屋内有树干破瓦而立,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,光影斑驳,建筑竟像是从山林里自然生长出来的,有了呼吸。

  移步金岭社区的红花尖,又是另一番心思。这里不“让”,而是“帮”。原先的映山红,被杂灌挤得有些蔫了。他们便像外科手术般精准,清理出二百多亩核心地,小心翼翼地移除那些掠夺阳光雨水的邻居,再补上三千多株新苗。这不是简单的栽种,是给这片野性的花海梳理经络,助它焕发更蓬勃的生机。

  若说这些是精巧的针线活,那么马仁山的楠木林,便是孙村人用世代心血守护的一幅巨嶂。

  穿过寻常山道,忽见峡谷深幽,天光为之一暗,一股清冽的、带着木质的芬芳沁入肺腑。抬头,但见巨木参天,枝叶蔽日,每一棵都笔直向上,树冠竟奇迹般地齐齐收束在同一片苍穹之下。导游说,这儿数百亩楠木,全是天生地养,最老的已六百余岁。在别处近乎绝迹的野生楠木群落,在这里,却蔚然成林,静默如山。

  这静默背后,是惊人的坚守。早年间,不知有多少商人揣着钞票来,目光灼灼地估算着这些“黄金木”的价值。孙村人总是摇头。钱是动的,树是静的,动了静物,人心就再也静不下来了。后来,他们索性组织起护林队,巡山防盗,分文不取,把这林子当成了镇子共同的“命根子”。如今,保护更显智慧:林长制让每片山有了姓名和管家,“五位一体”的科技网络如同无形的铠甲,而每棵上了年纪的楠木,都拥有自己专属的“身份铭牌”。游人或坐或卧,在此品茗读书,那畅快的呼吸里,有楠木的香,更有守护者代代相传的清凉。

  这守护的执念,甚至超越了有生命的草木,触及了更遥远的时光。

  “人字洞”,亚洲人类古老的摇篮之一,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足迹,陡然推至二百多万年前。谁能想到,这处改写历史的圣地,差点在机器的轰鸣中化为齑粉?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当周边采石场炮声隆隆,是孙村的百姓,从炸出的碎石里辨出了异样。他们捧着那些古怪的“石头骨头”,四处询问,竭力呼喊,硬是在工业开发的边缘,抢下了一份惊天动地的文明证物。没有他们最初那朴素的珍惜与近乎固执的奔走,后来的十三次系统发掘、上万件化石与石器的惊世发现,或许都将无从谈起。如今,文化公园的建设工地上,夯声阵阵,那是在为远古的絮语,修建一座通往今天的桥梁。

  我穿行在故乡的山水间,看老树新屋共处,看野花得人相助而烂漫,看古木因人之庇护而长青,看沉睡的时光因人之敬畏而苏醒。忽然想起费尔巴哈的话:“人是自然的花朵。”孙村人,不正是这样一群生长于皖南山野间的智慧花朵么?他们未曾将自己凌驾于自然之上,而是以其灵性,去发现、去理解、去疼惜、去接续。红花山、楠木林和“人字洞”这些奇迹的保存得益于孙村人对自然文化遗产的敬畏和热爱,如果贪婪或者漠视,那美景就成了幻景。他们的作为,平凡具体,不过是不砍那一棵树,不毁那一方石,不过是想方设法让新的与旧的、人的与自然的,都能体面地、共存共荣地活下去。

  小镇之为,其关键,大抵就在这“为”与“不为”的分寸里。这分寸,度量的是人与树、与花、与山石、与鸟兽的关系,最终,度量的是人与自己根源和未来的关系。他们未必说出“生态文明”这般宏大的词,但他们的脚步,却稳稳踏在一条更古旧也更崭新的路上——那是一条让自然绽放其美,也让人成为自然中最富灵性那部分花朵的,可持续发展之路。路还长,但看看那棵被钢管温柔撑起的老水桦,看看楠木林下畅快呼吸的游人,我知道,故乡的春天,正在这样的关系里,扎下越来越深的根。(俞乃思)
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
编辑: 徐竹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