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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木知秋

2025-08-18 17:48:27

  日历分明是翻过了立秋的,可暑气哪里肯走?像个耍赖的孩子,死死扒着大地。风是温吞水,黏腻腻地裹着人,空气里浮着看不见的蛛丝,缠得人呼吸都不畅快,闷热得如同捂在蒸笼里。窗外那棵老梧桐,倒是个老实人,叶子边缘不知何时悄悄起了焦黄的卷儿,像被灶膛里跳出的火星子燎了一下。那点枯焦,在浓得化不开的绿底子上,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。瞧着,倒像是这酷暑天里,谁偷偷叹了一口焦灼的气,印在了叶子上。

  这梧桐,在楼后站了不知多少年。往年夏日里,它撑起一伞浓荫,是极好的。如今,也显出倦容来了。叶子不再油亮,在毒日头底下,蔫蔫地垂着,没了精神。叶缘焦黄,真像被时光的火苗轻轻舔舐过。偶尔一丝风来,叶子便迟钝地晃几下,发出沙沙的、干涩的摩擦声,像喉咙里堵着热浪,想咳又咳不出来的闷响。

  某个午后,一丝极微弱的风,大概是从哪个巷子口溜过来的,悄悄掠过了树梢。梧桐的枝条只那么轻轻一颤,几片焦渴得厉害的叶子,便簌簌地落了下来。落得真是不情不愿。打着旋儿,慢悠悠地,飘飘荡荡,最终跌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。一落地,便蜷缩起来,像几页被遗弃的、烤焦了的旧书纸。我立在窗边看着,心里头莫名地揪了一下。这些叶子啊,也曾那么执着地绿在枝头,吮吸过夏日的雨水阳光,热热闹闹的。如今,竟被这迟迟不退的酷暑逼着,提前向尘土交出了性命。它们飘落时那份迟缓滞重,透着一股子不甘心,仿佛还想再抓点什么。

  过了几天,去菜市。市场里永远是闹哄哄的。人声、汗味、瓜果蔬菜的混合气息,扑面而来。角落里,蹲着个卖菜的老农。头发花白了,汗水顺着他脸上那些被太阳晒得极深的沟壑往下淌,像蚯蚓爬过龟裂的旱地。面前摆着一小堆青菜。叶子蔫蔫的,耷拉着脑袋,边缘也带着点焦痕,显见得是热坏了。菜根上沾着湿润的泥,倒显出几分新鲜气。老人那双粗糙的手,沾满了泥土,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垢,正极耐心地,将那些发蔫的菜叶,一片一片地理齐整。有人凑过去问:“老人家,这天热得邪乎,菜不好长吧?”

  老人抬起汗涔涔的脸。皱纹很深,像用刀刻过。可那皱纹里,却忽然绽开一个温厚的笑,像干裂的土地上开出一朵花:“是难熬些,可该长的,它还得长啊。”他说话时,深陷的眼窝里,目光却是温温和和的,像被酷暑熬煮了一整天后,依然温润的一洼泉水,映着叶脉间最后那点不肯服输的绿意。

  我挑了一小捆菜。老人接过去,仔细地捆扎好,递给我。青菜捧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那重量,仿佛吸饱了地下的闷热,吸饱了老人额头上滚落的咸涩汗水。提着菜往回走,那双手上干结的泥痕、老人皱纹里蜿蜒的汗流、青菜根上那股子混着生腥气的泥土味,连同这沉甸甸、黏糊糊的秋暑,一起压在了心上。

  草木知秋。人也知秋。菜摊老人皱纹里淌下的汗水,梧桐叶片上灼出的枯痕,都是这时节无声烙下的印记。立秋的名头挂上了枝头,可这酷热,分明还在昭示着:生命,即使在最艰难的当口,也有它自己的坚持。

  我们与草木,同在这片蒸腾的空气里。各自忍耐着。叶子坠地前那迟缓的飘落,是它在酷热中耗尽最后气力的姿态;老人汗水滴落泥土、那青菜在闷热里硬挺着不肯褪尽的一抹青色,谁说不是生命在卑微劳碌里透出的那股子韧劲儿?暑气像一锅沸水,蒸腾着万物。一切活物,都在这种窒息的闷热里,显出了本相:该枯的,时候未到也强撑;该长的,再难也要冒头。呼吸与生长,即使在最熬人的当口,也没真的歇下。

  回到家,把那蔫软的青菜,一股脑浸入清凉的水盆里。那些蔫头耷脑的叶片,像是渴极了的孩子,贪婪地吮吸着清水。慢慢地,竟一点一点舒展开了,重新挺直了腰杆,透出湿润的、倔强的青色来。窗外的梧桐,在暮色里静默成一片剪影。枝头残存的几片叶子,借着最后一点天光,反射出微弱的光,像几枚被遗忘在灶膛边、烤得蜷曲的铜钱。(司润和)
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
编辑: 马静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