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菜市场总是热闹的。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坐在摊位后面，面前摆着几筐新鲜的蚕豆。她带着老茧的手指娴熟地剥开豆荚，指尖沾满嫩青的汁水。这熟悉的场景，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，恍惚间，二十年前的外婆就浮现在眼前。

那时的外婆也是这样，每到蚕豆上市时节，就会搬个小竹凳坐在院子里。蓝布围裙在膝上铺开，脚边放着一个磨得发亮的铝盆。我蹲在旁边，看她用拇指轻轻一压，豆荚就“啵”地裂开，滚出几颗翡翠色的豆子。

“尝尝”，外婆总会挑最饱满的几颗塞进我嘴里。生蚕豆的汁水清甜中带着微涩，是初夏特有的滋味。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，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灶屋里的铁锅已经烧热。外婆从房梁上取下腊肉，那是去年冬天腌的。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很稳，肉丁切得方方正正。我蹲在灶膛前添柴，看火苗舔着锅底。腊肉一下锅就“滋滋”作响，油珠在锅里跳舞，香气直往鼻子里钻。

蚕豆和米是一起下锅的。外婆说，米要选当年的新米，吸足了水汽，煮出来才够软和。她翻炒的动作很轻，小心翼翼的样子。我仰头看她，围裙上沾着油渍，嘴角微微抿着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
最神奇的是最后一步。饭快熟时，外婆会从灶台上的搪瓷罐里舀一勺猪油，沿着锅边慢慢淋下去。“这叫油走饭魂。”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，像是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。猪油渗进米饭的缝隙，发出细微的“嗞嗞”声，香气一下子浓烈起来。

开饭前，外婆总要掀开锅盖让我先闻一闻。热气扑面而来，腊肉的咸香、蚕豆的清新、米饭的甘甜，还有柴火特有的烟火气，全都混在一起。锅底的饭结了一层金黄的壳，用勺子撬起来时“咔嚓”作响。我总要先挑蚕豆吃，外婆就摇头：“慢点，没人跟你抢。”

前些日子试着用电饭煲做了一次。超市买来的有机蚕豆，精包装的上好火腿，还特意买了土猪油。可吃到嘴里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后来才明白，少的是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，是铝盆里越堆越高的豆壳，是外婆用锅铲轻轻敲我手背的触感。

现在轮到我的孩子蹲在厨房里等蚕豆饭了。他们也喜欢先把豆子挑出来吃，小嘴塞得鼓鼓的。有时候一恍惚，看见外婆就站在我身后，还是系着那条蓝围裙。

我们终其一生，都在怀念童年吃过的东西。那味道的学名叫“家”。（瞿杨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