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之秋
2025-08-13 14:45:16
立秋一到,梧桐叶倒率先知晓了节气的密语,竟悄悄在叶缘镶上了一圈枯黄的边。我拂开帘子,早晨那点凉意,如薄薄的绸衣刚刚触上皮肤,就被日头毫不留情地剥落。太阳一升,天地间便又卷起一阵阵的燥热,仿佛秋老虎抖擞威风,执拗地霸占了夏末的舞台。
天光渐渐明亮起来,菜市场已经喧闹得如同鼎沸。瓜果摊上,西瓜翠绿、甜瓜金黄,堆叠如小山;菜贩们高声叫卖,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撞来撞去,好像要把整个夏天积攒的热气都喊出来。卖瓜的老汉,赤膊站在摊后,汗水沿着黝黑脊背上的沟壑向下淌。他向我招呼:“买瓜啃秋吧!啃秋啃秋,啃掉夏尾巴,秋天才算真正进家!”民间总爱说立秋要“啃秋”,这咀嚼之间,竟也把季节的交替嚼出几分天真期盼的滋味。
我提着瓜走回家,蝉声一路追随着,那鸣叫比盛夏更加高亢。想来它们亦知大限将至,便要用尽全部力气,把这命里最后一段滚烫的歌唱完。蝉声如沸,竟把暑气煮得更浓了;这声音热辣辣地贴着人耳膜爬行,似无数细小的针尖刺着神经——节令虽已下达,夏天却还赖着不走,它裹着层层叠叠的蝉鸣,仿佛非要让这人间再沸腾一次才肯罢休。
巷子深处,邻居阿婆正忙着晒瓜皮。瓜皮被削成薄片,铺满了整个竹匾,在阳光下渐渐卷曲,泛出浅黄,散出淡淡的清香。阿婆说,晒干的瓜皮要收好,冬日炖汤最好不过。所谓“晒秋”,原来就是如此朴素——在今日的阳光里预存一点明日的滋味。万物代谢,总有些东西被收存下来,以对抗那漫长无情的遗忘。
院墙边,丝瓜藤正攀爬得肆意张扬,黄花缀满藤架,小丝瓜如一个个碧绿的惊叹号般垂下来。母亲坐在瓜架下择菜,一边说:“立秋后,这丝瓜就长得慢了。”她的话语是土地丈量节气的尺子。藤叶深处,花还在开,瓜还在结,可生长之力已有了些隐退的预兆——生命在不知不觉中已悄悄放慢了脚步。
黄昏时,母亲端来一碗绿豆汤放在石桌上。瓷碗的凉意透过掌心,碗中浮着几颗暗红的枣子,清甜的气息沁人心脾。夏末秋初的这碗汤,是母亲熬煮的节气——它用草木的清甜悄悄驱赶着最后一点暑气,为燥热难眠的夜晚铺开一小片清凉的河床。
入夜,躺在凉席上,蒲扇摇动,扇底的风却裹着一层薄薄的秋意。窗外月色如洗,梧桐叶影在窗纸上摇曳,那叶缘镶着的枯黄边,在月光下竟显出一种凄清的美。古人说“一叶落而知天下秋”,这叶子尚在枝头,心却已先一步感知了凉风的叩问。
立秋,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称:“秋,揪也,物于此而揪敛也。” 然而这“揪敛”何曾一蹴而就?立秋更像是一场庄严的仪式,宣告着夏的威权即将告退,但夏的热烈,仍要持续燃烧一段日子。
季节的流转,恰如生命的嬗变,从来是渐进而非断然割裂。夏末的余热与初秋的凉意,如此相互渗透着——大地在无声中,正一点点松开紧握炎热的手掌,准备接纳那即将到来的、更为内敛的丰收与清凉。
原来秋之始,不是清凉骤降,亦非万物顿收;乃是夏意未消之际,人心深处已悄然为那高远之境挪出了位置——那位置空着,仿佛专为盛放第一片真正飘落的叶而设,静候光阴来填写一个金黄的名字。(彭晃)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编辑: 马静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