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自桥

　　从山东远道而来的娘家侄子鲁汉，瞅着鲁大妈挎着竹篮去菜场，嚷着也要去逛逛。鲁大妈戏谑着：“你这个卖肉的，想看看我们这儿卖肉的。”

　　鲁汉挠挠头羞涩地说：“就想看看，一天不举刀砍肉，心慌手痒。”

　　鲁大妈边走边说：“今儿幺姑做一碗红烧肉，让你尝尝。”

　　“幺姑，你不是不晓得，我是卖肉的，吃腻了。”鲁汉一把拽着鲁大妈。

　　“你那是什么猪，这可是地道的土猪，让你一吃就忘不了。”鲁大妈话末，引了一句广告语。

　　鲁大妈不容分说，拽着侄子直奔一家肉摊。摊前围着五六个人，叽叽喳喳。

　　肉摊前一个矮墩三粗，一脸大麻子的中年人，正挥刀砍肉，不用电子秤，用的还是老木杆秤。一刀砍下一刀肉，接着用秤钩一钩，手一抖，一边麻利地扯下塑料袋，一边往嘴里报出斤两、价钱。买肉的人也一一付账，拿肉走人。

　　鲁汉两眼一瞪，忍不住地嚷开，“不对，短斤少两，差一点儿。”

　　鲁大妈扯扯鲁汉衣角，轻声地说：“这张三，外号就是‘差一点儿’。”

　　鲁汉不解地瞪着幺姑，又瞅着张三一脸的麻子说：“那脸上麻点，不是多得很哩，咋还差哩……”

　　这边鲁汉话没说完，也没弄懂幺姑的话，那边“差一点儿”，将刀狠狠地斩在肉案板上，竖起的刀明晃晃直摆，双手叉着腰，脸即刻成了黑铁板，凹下的麻点变成暗猩红，怒视着鲁汉。

　　小镇不大，大都土生土长，低头不见抬头见，都是熟人熟面。“差一点儿”定眼一看这陌生人紧挨着鲁大妈，断定此人肯定与她有亲戚关系。便压着心尖上的火，冷冷地说：“眼辣，不错，的确差一点儿。人嘛，不是机器，一刀下来，手高手低，在所难免。”

　　鲁汉不顾幺姑阻止，一根筋毛病也冲上来：“看你砍了好几刀，都是手低，咋就没一个手高呢？”

　　“差一点儿”仍不动声色：“大侠，哪里人啊？”

　　“山东人，梁山鲁智深后人鲁汉。”

　　“好汉！能否出手来几刀！”

　　鲁汉甩开幺姑紧挽的手臂，噌地一步跨进摊里，往里一站。围观者惊叹着干瞪着，这鲁汉像一座山，压得“差一点儿”，像一堆土丘。“差一点儿”平日仗着独家专卖土猪肉，人是本地人，一贯凶巴巴的。从来不怕没买主，也不怕人，更别说你这鲁汉是个外地人。他仰望着像东山石塔一样高大的鲁汉，一下子像霜打茄子，耷拉着脑袋。但没一会儿，就恢复往日凶煞相，吆喝着指指戳戳：“这个一斤，那个二斤……”

　　鲁汉才不管这些，说声“好嘞”，就手起刀落，一刀刀肉丢到案板上。放到邻摊电子秤上一过秤，神了，一钱不差。惹得周围一片叫好。

　　鲁汉拿起张三肉案上木杆秤，虎着脸：“这秤杆上福、禄、寿三颗星，晓得不，差一两，则缺福，差二两，既缺福还缺禄，差三两，那就福、禄、寿都缺……”说完转身就走，丢下愣在当场的张三，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。

　　当天半夜，“差一点儿”独门独院突然起火，小镇人你拎提桶，他端脸盆，纷纷涌过去救火。鲁汉抓过一盆水，往头上一浇，冒着熊熊大火冲上楼，一脚跺开“差一点儿”的一双儿女的卧室门，胳膊左夹一个，右夹一个，飞奔下楼。在大伙儿的齐心协力下，大火很快被扑灭。

　　“差一点儿”面对镇上众人，看着他们送来的一堆衣被、食物，痛哭流涕，长跪不起。

　　镇上有一个直爽的女人，说话也一向直接。她直剌剌对张三说：“告诉你吧‘差一点儿’，救火大家可没差一点儿，这给大伙儿的东西，是差一点儿。”

　　“差一点儿”双手合十，头像捣蒜似的一个劲地说：“是、是、是，懂、懂、懂……”

　　一周后，“差一点儿”处理完家里着火的事，又开始卖猪肉的营生。不过，这次站摊，他叫来老婆站在一旁。

　　咦，“差一点儿”，今儿胆变小了，怎么叫上老婆陪站摊。小镇上那个直爽的女人，正巧家里来人，听说“差一点儿”出摊了，便过来割刀土猪肉。一看便惊叹了起来。

　　“差一点儿”第一次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，声音放得极低，几乎从喉咙里发出声：“我、我想不差一点儿，可这手就是不听使唤，想着多砍一些，可刀一偏，下来还是差一点儿，再添一点吧，又老是记不住。这，这就叫老婆来，在一旁添秤，也是督促。”

　　一转眼，一个月过去了。“差一点儿”把手和脑统一起来，下刀再也不差一点儿，还略微多一点儿。过了一段时间，老婆也下岗，他恢复了独站肉摊。

　　小镇上人对一向面恶，如今脸上却时时挂满阳光的张三，再没人前背后叫：差一点儿。都改叫：多一点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