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来韭菜肥
2025-04-08 08:33:13
马雪芳
在我的记忆里,春天来了,我家菜地里的一大片韭菜就更油绿、更健壮了。
我小时候,全家共有八口人,是我们那个生产队里人口最多的。那时候生活困难,一年到头,父亲基本不上桥头镇买荤菜的,全家人吃的菜全靠奶奶在两块菜地上种出来。而春天里,韭菜几乎就是我家饭桌上蔬菜中的主菜了。
冬天的时候,奶奶在一大块韭菜地上给每墩早已发黄的韭菜一一施上鸡粪,再覆盖上她编织的稻柴片子,好让韭菜平安过冬。立春了,奶奶揭去经历了冰雪后已成灰褐的稻柴片子,待稻柴片子掀开,只见一墩墩的韭菜都冒出一点绿头了。奶奶用锄头在每墩韭菜边给韭菜“噗噗”地松土,然后在韭菜周围施上兔粪或羊粪。春雨淅淅沥沥,滋润着韭菜及其他蔬菜。约两周后,韭菜就长到十来公分高了。奶奶左手拎只四角篮,右手握把“月亮”镰刀,就去韭菜地上割韭菜了。只见她左手囫囵一把,握住一墩韭菜,镰刀齐韭菜根部“嚓”地一下子用巧力拉动,这样割下的韭菜既不乱,留下的根又没受到伤害。韭菜不乱,等会拣韭菜就顺溜了。而且韭菜根没受到伤害,下一茬韭菜也会长得更加有力。初春的天气毕竟还有些冷,奶奶搬个发着暗红的小竹椅,坐在墙根下的太阳地里拣韭菜。新韭菜外层都有一层“白衣”,必须剥离。奶奶左手捏根粗壮的韭菜,右手捏住最外面的一叶,往下一扯,发出很轻微的“嗤”的一声,你不仔细听是根本听不到声音的,整个过程用现在的流行语说是很“解压”的。等到11点半,爷爷、父亲、母亲、姐姐、大哥从队上收工回家吃午饭,奶奶在灶头上的小锅里已经炒出了两大碗。这是春天里的第一顿韭菜——韭菜趁热吃味道更好。割韭菜有讲究,炒韭菜更有讲究。奶奶先把锅里的菜油熬得直冒烟,再倒入切成一寸长的韭菜,并立刻用铲翻动,其间放入比炒其他蔬菜多一点的盐,最后翻动一下后赶紧出锅装碗。注意,炒韭菜绝对不能放一点水,否则韭菜就蔫了、柴了,吃着就没有好口味了。奶奶炒出的韭菜总是碧绿、鲜嫩、肥美,两大碗韭菜,一家子一顿午饭吃下来夹得精光,连碗底里的一点韭菜汤最后也被爷爷浇了饭,爷爷还连连说“韭菜汤浇饭最好吃”。奶奶用旺火炒韭菜炒得时间短,韭菜就碧绿;奶奶炒韭菜不放水,韭菜就鲜嫩;奶奶在韭菜上多施了有机肥,叶子长得既宽阔又厚实,韭菜就肥美了。这一味“鲜”,不像现在炒菜放了味精,鲜得急而直,而是有点微甜的鲜;这个肥美,当然也不是肉类的肥美,而是感觉到韭菜里也像有一股肉类里的油脂,不但清爽,而且全身有一种像吃了嫩肉片的愉悦。在那个吃不起肉的年代,吃韭菜竟能吃出有点像肉一样的感觉,是何等的享受啊。
春天里天气温暖,雨水充足,加上韭菜上被奶奶施足了有机肥,我家的韭菜就日长夜蹿的,一家人即使每天吃也吃不尽了,奶奶就把割下的韭菜用稻柴扎成一捆一捆的,每次扎六七捆,去村上依序送给村民。回家时的篮子里往往装满了村民回赠的金黄的米饭糕、撒了葱花的面衣、白馒头、煎得两面金黄的糖水饼、小竹笋等,这些食物大部分正好成了我和二哥的美食。长大后我才体味到,那时奶奶送出去的是一捆捆韭菜,拎回家的其实是一篮篮无价的乡情啊。
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,韭菜地上的韭菜已处于疯长的态势了。这个时候的每天傍晚,奶奶把割下的韭菜还是用稻柴扎成十五六捆,装在两只大四角篮子里。第二天鸡叫头遍,母亲就抄了两篮子韭菜去桥头镇上卖。一角钱一捆,每次可收获一元五六角钱。而母亲带回家的差不多都是三角四分钱一斤的、两指宽的咸带鱼。那时有条小的咸带鱼吃已经是很不错的伙食,毕竟是正经的荤菜了。
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31年了,母亲今年也已99岁高龄,而老家那片承载着童年欢笑的菜地,早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。我深知,再难品尝到奶奶亲手栽种的春日韭菜,那份纯粹与甘甜,只能深埋于心。但每当思绪飘回往昔,奶奶和母亲弯腰劳作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,那韭菜的清香,仿佛穿越时空,萦绕鼻尖。她们用一生的勤劳与智慧,教会了我如何去珍惜每一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,如何去爱,如何去感恩。即使岁月流转,物是人非,那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,却如同奶奶种下的韭菜,年年岁岁,生生不息。
稿件来源: 芜湖日报
编辑: 何叶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