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 > 人文繁昌 >正文

老鸡病了

2024-12-30 09:08:26

  孙建康

  应该没有哪个人家把鸡当宠物养的吧。我家也没有宠物鸡,但那只老鸡却是个例外,虽说依然算不上宠物,却真真切切被宠了好一阵子。

  一天,那只老鸡做梦了。老鸡其实不老——不是当年的鸡,都叫老鸡。老鸡的梦做得有些迟了,此时已是八九月天气,按民间惯例,老鸡已经错过了做梦的时节。但老鸡控制不了这个梦,这个梦让它成天病病恹恹,心事重重。

  实现梦的土壤,或说条件,首先要有一个平台,还得有贵人相助。平台就是主人给老鸡单独安个窝。在没有这个窝之前,老鸡选择了鸡笼上面的公共窝。老鸡跳进公共窝里趴着不动,欲以此引起主人也是贵人的注意——那个有了小鸡仔的同伴三四个月前就是这么做的。老鸡长时间不动,吃喝也没了精神。

  同伴们看见老鸡久窝不起,知道老鸡犯了“病”,便一齐哧哧笑。笑什么呢?笑老鸡不识时务?笑老鸡吃饱了撑的?老鸡垂着眼,无动于衷。

  老鸡无动于衷,同伴们却急了,它们制造的“产品”不能再积压了,必须出门,而那产品也必须放在指定的地点——老鸡霸住的窝里,等主人验收后才算大功告成。于是,同伴们对着老鸡喊,你别占着位子不出成绩,下来吧。老鸡置若罔闻。

  有个实在憋不住的同伴,情急加恼怒,一展双翅,跳进窝里,赌气地挤在老鸡一旁实施产品下线。另一同伴,也想效仿,可实在无处插足,急得团团转,发出狂躁的叫。它一直叫,屋内屋外地叫。主人跨进家门,它越发叫得紧。

  它们的主人是我娘。娘发现窝里的老鸡趴窝都大半天了,遂明白了老鸡的意图,愤然地说,发什么骚啊,你个老焐鸡(孵鸡),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。提起老鸡,走出门外用力一扔,老鸡惶惶地叫着跌进门前的泥田里。

  对于我娘的做法,老鸡没有引以为戒,继续霸窝。它大约想,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,主人最终会明白它的心愿的。为了占窝,老鸡态度蛮横,发着威,惹得其他母鸡没窝下蛋,蛋下在窝外,或门外头的地上,有的碰碎了,有的被他人捡去。我娘发现这种情形,火气腾腾地大步奔至老鸡跟前骂,真犟啊你,打不死的李逵呀!抓起老鸡向趴在堂前大桌子上写家庭作业的我说,去,把它浸水里闷闷,杀杀它的焐性。

  彼时,我上小学四年级。我拎着老鸡,走近塘边。瞥见白光光的一汪水,老鸡慌忙拼力挣扎,凄叫着告饶一般。老鸡连同我的手淹入水里。老鸡在水里被闷得一个劲地眨眼,甩着头,想叫叫不出声,两腿乱蹬。老鸡被提出水面,刚透口气,又被摁进水里。一提一摁连作了几个来回,我连声说,叫你焐!叫你焐!叫你霸窝不下蛋!猛然,老鸡被带离水面,还未缓过神,即被抛向水面上空。

  老鸡飞向塘心,啊啊啊地叫着落向水面。脚爪子刚触及水,生存的本能让它大叫着奋力摇动双翅,擦着水面,凌波微步扑向近岸。我娘和我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老鸡快速地从梦境里醒归现实,不是你的舞台,你就安心做个看客,做个产蛋的机器吧。

  然而,老鸡没有清醒,它已着魔了,仍然上窝霸窝,意欲凭不屈不挠的精神撼动它眼中的主人。可主人一如既往、坚定不移地恼着老鸡,见水淹无效,便把老鸡反剪双翅扔在檐下,让雨淋,给太阳晒,好促使老鸡从无望中尽快醒转过来,回归正途,每日或隔日一蛋。

  老鸡以绝食相抗。老鸡瘦了。

  我娘瞄见瘦了的老鸡,思量着若把它饿死了不划算,焐鸡又不能做菜,不如放了它,随它去,过了这段痴心魔怔期,自然就好了。没办法,少下一些蛋就少下一些吧。但尽量不让老鸡上窝。

  几日后,老鸡开始收敛,似乎挣脱了那梦的魔障,认清现实。撒食,老鸡照样跑来吃,只是不见蛋,食后即不见踪影,家养的鸡鸭不止一只,没有谁在意它,家里家外事情多,也不会在它身上多花心思。

  突然的一天,我娘好像想起了那只老鸡,才发现已多日不见它的身影,晚上也不见归笼。老鸡不见了?四处叫唤,也无应答,我娘叨咕,定是被黄鼠狼拖走了。唉,这个老鸡!人作孽不可活,鸡也是呢。

  一日午后,晴天丽日,老鸡突然活灵活现地出现了。我娘惊异地发觉,老鸡身后多了一群小小鸡,有十来只,毛茸茸的,刚出壳不久的新雏儿,唧唧地叫,害羞似的直往老鸡肚下钻、腿间绕。

  老鸡像个将军,虽瘦骨伶仃,左顾右盼里却意气风发,神采奕奕,见着往日的同伴,它踌躇满志,把小小鸡唤在左右围着。

  其实,老鸡一直在下蛋,蛋大部分变成了它的孩子。我娘细细寻找,终于在屋西头一处细密的竹林里发现了老鸡极其隐蔽的窝,窝旁还有三四个毛蛋和两三只死去的雏鸡。

  原来,老鸡一直都没有放弃它的梦想啊!只不过,它采用了祖先最原始的方式。

  蛇、老鼠、野猫子,还有风和雨,老鸡是怎么挺过来的?老鸡没有丢,蛋也没有丢,娘乐得合不拢嘴,唤我赶紧去米缸里舀一碗细白的米送来。

  老鸡,咯咯咯……叫声响亮。

  数日后,嫁进山里的姑妈来走亲戚,说,她家曾经也遇过这样的一只老鸡。

稿件来源: 芜湖日报

编辑: 何叶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