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以栋

板子矶，原名鹊屿，旧称返循矶，屹立于荻港镇北两华里长江南侧江水中，因孤阜临江，气势不凡，明万历年间繁昌县令邓一儒以矶滨鹊江，故改名“鹊起矶”，但此名并未广用，仍通称“板子矶”。

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暑假，我有幸参加彼时县教工会组织的赴江西庐山旅游观光。我们是从芜湖港乘客轮溯江而上，约行20公里后，便见南岸群山逶迤，青峰矗立。《繁昌十景》中著名的一景“鹊屿江光”就在这一带。

轮船行至江流狭窄地段，前方左边有一矶兀立江旁，我们知道快到板子矶了，便走出船舱，伫立船舷，扶栏观望。轮船在矶旁缓缓而行，只见矶屿突兀江中，矶崖怪石嶙峋，江涛滚滚鼓峒；矶上古树参天，葱郁苍翠掩映古塔名阁；矶下，浩浩荡荡的江流似万马奔腾。真乃长江一处天险也！正如《太平府志》所载：“矶突兀中流，扼咽喉之要。”难怪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。

过了板子矶，便是一片厂房，过去这里是荒芜的江滩，自从上海海运局在这里兴建了修船厂，如今已是厂房成片，烟囱林立，吊车挥动巨臂，大轮翘首待航。船厂前方是荻港镇货运码头，江滨凤凰山上，一座50万伏超高压输变电过江电缆塔，高耸入云。轮船从电缆塔下经过，旅客都不约而同仰首翘望。我忽然想起这前一年初冬，县教委在荻港镇召开中学语文教研会，其中安排了参观活动，本拟上板子矶观光，因江水正值退潮季节，江滩水位搁浅，渡船停开。于是改为与供电管理部门联系，派人员负责带领我们开门进塔上电梯，登上165米高的塔顶，我们小心翼翼地手扶栏杆，走上钢挑，犹如坐在直升飞机上向下俯瞰，那大江东去，山川险要的形势，尽收眼底，真让人感到快哉！

收起一段趣忆，此刻，晚霞的金辉落满一江水。荻浦山水还依旧，但“鹊屿江光”已换上时代新装。不见了昔日的白帆点点，欸乃声声，取而代之的江轮远航，汽笛声声；货驳连拖，犹如水上列车。荻港这座千年古镇，如今乡镇企业发达，市场繁荣，已经成为万里长江黄金水道旁的一颗璀璨的明珠。当江轮驶过荻港，再回首，暮霭烟波里，荻浦已是万家灯火了。

再次去荻港是2016年5月，早年在繁中读书的十多位老同学，相约结伴去游览板子矶。我们过轮渡上岸，拾级登矶，便见岛上老竹新篁，古木参天，绿草如茵，野花飘香。冈坡上有一古阁立于翠竹丛中，名“黄公阁”，是清代繁昌知县洪占鳌为纪念抗清名将黄得功所建。阁高丈五，斗拱券门，萝藤缠壁，古朴凝重。阁前平冈上有一棵古银杏树，树龄已达千年，高七丈余，主干四围，体鳞枝虬，摩天覆地。

古银杏树两旁有明代建造的鹊起庵、百子寺。登上矶巅，见到一座古塔雄踞，这是座六角形的古塔，始建于明万历戊申年（1608年），今仅存两级。原貌挑檐斗拱，四门六面三额。额为明万历年间沔阳某君题书，一曰“砥柱大观”、二曰“天峰耸秀”、三曰“学海回澜”。其字笔锋铁画银钩，笔力雄浑遒劲。因历经风雨和战火剥蚀，古塔已毁半，但看起来仍然壮观。鹊屿名矶古建，衬以老树新篁，布局合理，浑然一体，近观似浮立江表，远看恰似一座玲珑剔透的盆景。

历代文人墨客，登塔观景，多有描述：极目四野，万里长江西指东流，滔滔不绝，对岸无为靡际，横地无涯；南望群山起伏，层林叠翠；江面浮光粼粼，白帆片片，渔舟翩翩，舳舻连连；新月东升，银光闪闪，渔火点点，欸乃声声。

2023年4月21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江战役胜利74周年纪念。值此之际，繁昌区作家协会组织采风活动，我们一行同仁前往荻港，我又一次登临板子矶游览观光，山川依旧，风光无限，置身在这样天造地设的突兀江中的板子矶上，眼前的审美景象，立即让我有一种视通万里，思接千载的感受：6000公里的长江，矶屿众多，比起南京的燕子矶、当涂的采石矶、湖北的赤壁矶、武汉的黄鹤矶、岳阳的城陵矶这些名矶，板子矶貌小而不惊人，但为什么在史志上被排名为“长江二十四矶之首”？

这是因为长江总的流向是大江东去，但在部分流段转弯则是南北走向，进入下游流段后，从铜陵到南京的江流，大多是南北走向了，尤其是荻港所处的鹊江段，不仅江流急转弯，而且江面收束得很窄，板子矶又兀立江中，这就使得鹊江段成了长江的咽喉，板子矶则是咽上喉结。这正如清代繁昌副使周体观诗所云：“板子当天险，长江复北来，断山还石垒，绝壁更烽台。”守卫好板子矶，能上扼安庆控制武汉，也能下守芜湖控制南京。

可见板子矶确实是长江的津要，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。山川地势的险要，决定了它在历史上的重要战略地位。据《左传》记载：春秋时期，著名的吴楚鹊岸战役就发生在这一带。《繁昌县志》也有记载：从三国到清代有名的战争“十之有八”皆发生在这里。故板子矶有“吴楚关锁”之称。三国时，东吴在这里以水兵作为重要长江防线，驻军守赭圻，使曹操几次欲渡江，却无能为力。

众所周知，东晋大司马桓温，权倾朝野，有谋反野心，晋哀帝为笼络他一再给他加官晋爵，都不能满足他。为削其兵权，哀帝故复加桓温为扬州牧，即派使宣他入朝，桓温只好带兵离开荆州向金陵进发，哀帝听说又派使去止他入朝，桓温兵至荻港，他见板子矶兀立江关，赭圻岭面江背靠寨山，是军事险要之地，于是决定驻军赭圻岭，并筑城而居，以观朝变。

南朝宋明帝时，晋安王刘子勋在浔阳（九江）称帝，举兵东进，欲取京城建康（南京），前后发兵十几万，水陆并进，声势浩大，至鹊江时，即分兵屯守鹊洲、鹊矶、鹊尾、虎槛洲等地，宋明帝闻讯即遣沈攸之都督打前锋，率领十几万重兵还击，大战鹊屿江岸，出奇制胜，收复失地。

南宋时，金兵欲图南渡，霸占大江南。靖国公黄干将军，在板子矶筑城置戍。金兵攻破安庆光山，知道黄干军严整，不敢东进入侵。

明代抗清名将黄得功，力战板子矶。1645年，扬州失陷，清军直逼南京。弘光帝朱由崧逃往黄得功军营，途经芜湖时，被已降清的明将刘良佐、田雄生擒降清。但黄得功仍坚持在板子矶浴血奋战，不幸中箭坠江牺牲。至此，大明王朝和南明小朝廷，随着板子矶上黄得功这一场悲壮的战斗的结束而落下它的历史帷幕。

滚滚长江东逝水，势吞吴楚千年壮。天造地设板子矶，稳镇中流亘古今。历史风云多变幻，钟山风雨起苍黄。天若有情天亦老，人间正道是沧桑。长江板子矶为历代南北战争中兵家必争之地，而最伟大的一次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渡江战役。1949年春，人民解放军选择板子矶一带的鹊屿江岸为重要突破口，终于在4月20日夜至21日上午，中路大军首先在夏家湖和板子矶相继突破长江天险。

往事越千年，时代开新篇。素称长江第一矶的板子矶在2017年1月入选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，现为芜湖市红色实践教育基地，矶前建有渡江胜利纪念广场，并建有高大的纪念碑。矶上还新建了渡江战役纪念展览馆和放映厅，以及旅游餐饮服务等设施一应俱全，已经成为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者的打卡点。曾有“吴楚关锁”和“中流砥柱”称誉的板子矶，早已入选《中国名胜大辞典》。

大江东去，奔腾而下，烟波浩渺，水天相接。急转弯处，板子矶砥柱中流，与江与港与山共同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。鹊屿江光和“板子矶”，交相辉映，大放光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