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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月履痕

2024-01-22 09:54:07

郑艳琼


母亲留过三种发型,长辫子、短发、及耳学生头。每一种发型都是一段岁月。

母亲腰痛躺了几个月,瞥见她头发长得快盖过耳朵了。晚饭时,她勉强坐了起来。我原本想说,可以剪头发了,又想母亲去不了集市一时半会剪不了,便安慰她说养长一点剪个学生头也挺好看的。母亲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,她略略坐直了身子,讲话声音也大了起来:“你大伯母,丽娟妈她们留的都是这种发型,挺好看的。这回不剪短了。”说着用右手比划了长度和样子,大约就是短一些的学生头。我心里一惊,原来母亲并不喜欢短发。

记忆中母亲留了许多年的短发,我都快忘记母亲曾经也长发及腰,也曾两根粗黑的辫子在肩头晃来荡去。

家里有一张全家福黑白照片,那时我大概两三岁,母亲梳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,那黑亮的辫子像是黑洞,让人挪不开眼。那时她真年轻啊。

母亲是爱美的,每天都会认真梳头。我记事时,有一年夏天,母亲给我梳了两根辫子,她自己也扎了同样的发型。走在田野里,村民免不了从头到脚夸赞我们一番,尤其是粗黑油亮的辫子,我的心里别提多美了,母亲脸上也露出幸福的笑容。

后来,不知什么时候起,青丝变成了白发。母亲人生的四季,前三季我还来不及细细参与,便一下子来到了冬季,一瞬间就雪满山河。

我女儿出生后,为了带孩子方便,母亲剪掉了长发。每日早晨,再不照镜子,梳子在头上前后梳几下就完事。我经常说还是短发好打理,省事不少,又显精神。还举例说谁的母亲也是剪了短发,老年人就应该短发,一头长长的白发怪吓人的。说得母亲似乎也认可了。可是,偶有几次母亲照镜子说短发难看,七翘八凸的,一点不服帖。有次下雨天,母亲动情地唱起《上甘岭》主题曲,一曲唱罢,母亲讲起她学生时代经常跟随小分队出去演出,她很喜欢唱戏,那时发辫长,说着在腰部比了一下。

60岁时,母亲床头有张穿紫红旗袍、挽着头发的放大的照片。我笑着说:“妈你还挺时髦呀!”母亲羞赧一笑:“人家来村里照相,我也跟着照了个。”“你的发髻?”我疑惑地问。“假发。”母亲笑着说。

有天晚上我回老家,天黑了,父母在灯下吃饭,饭桌一角放着染发剂。埋头吃饭的父母,灰白的头发不禁让我想起“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”母亲说她看电视上说染了年轻,就嘱咐父亲赶集买回来。母亲羞涩又幸福地补充说还不会用。我说我给他俩染发,他们听后特别高兴,三两下就把饭吃好了。我给妈妈染了,又给父亲也染了,他们两个围着塑料布,并排坐在堂屋里,梳得整齐顺溜的黑发泛着光泽,像两个等待理发的小朋友。

“朱颜辞镜花辞树,最是人间留不住。”母亲也曾是漂亮的女孩,只是岁月的风霜太过凌厉。而今伤痛中的母亲仍记挂着她的齐耳学生头。每种发型背后,都是岁月的履痕。
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
编辑: 叶宇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