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艮花

2023-12-25 11:34:30

孙建康


艮花,身份证上的名字,曾疑艮是银的异体字,问之,果然。邻里间呼她艮(ying)花,呼来呼去呼成了荣花。艮花出生在解放初期,排行老二,父母家住新港临江的街巷子尽头,出门即见大江。爷爷拥有一条船,船在长江上来回,上溯安庆、九江,下达芜湖、南京、镇江、苏州、上海,此船公私合营时并入船队。船行江面,无风时,人要去江岸浅滩上拉纤。艮花说她拉过纤。

19岁之前的艮花大抵以船为家。轮船,大大小小,远望,如鳄鱼如大毛毛虫趴浮水面,或上行或下游。艮花无忧无虑坐船上,四望江水茫茫,鸥鸟时而高飞,时而低翔。她喜欢看江天一色,天上的云有时像浪花翻涌,天上也有船在行,也有大鱼在跳。有时她会恍惚,哪个是天,哪个是江。她提醒自己,抬头望到的是天,勾头见着的是江。但当大风浪袭来,船身腾高,竖起来一般,像要翻个底朝天,艮花就怕,往死里怕。

入学的年龄到了,父母领艮花上岸去学校。校门口见着来来往往的老师和许多奔来奔去的孩子,艮花腿脚突然发软,转身往回跑,往船上跑,打死她都不上学,父母跑船,她住着租来的大房子,有空旷的恐惧,只有呆船上她才感觉稳妥踏实,虽然她也怕猛烈的风浪。船是一条大鱼,她是一条小鱼,离了水寸步难行。船,风吹不走,雨淹不掉,不像陆地,路面泥泞,高低坎坷,时有旱涝。父母拗不过艮花,便想子女六人,着实负担沉重,算了吧,女儿长大了也是嫁人,替人家捣锅灶,这是她的命。艮花笑嘻嘻的,自此与识字无缘。

那时,大江是鱼虾龟鳖的世界。鲥鱼、刀鱼、银鱼、江团(肥头鱼)、河豚……知名的不知名的、各色各样的江鲜,艮花都见识过,多数也尝过。艮花的母亲长得高大,在船上并不逊色男子,除了家务,行船也是一把好手,她还会把河豚籽抠出来用盐腌了,取石块压坛子里,伏天过后,河豚籽生出绿霉,毒性尽失,烧熟了吃,格外地香,格外有韧劲。

江河连接处,江虾、螃蟹、龟鳖堆集,数不胜数。螃蟹如成年人的拳掌,肉味鲜美。艮花母亲用蟹黄熬油,熬出的油装罐中,吃面条时挖一勺子蟹油,真乃人间美味。江豚,人们叫它江猪,全身灰黑或铅灰色,头短,眼睛小,无背鳍,尾部扁平,望去模样儿可爱至极。

18岁,有人上门提亲。此时的艮花尽管对船上生活情有独钟,但也不惧怕上岸走进人堆里了。人终归是要上岸的。在媒人的牵线搭桥中,一个叫奎发的男子上了门。奎发16岁学会了木匠,比艮花大4岁,国字脸,身材高大,生得膀阔腰圆,艮花见了,起始有些怕,后来见奎发实诚直率,不会花言巧语,父母也喜欢,渐渐地便接受了。艮花说,他长得像江猪,说完自己笑了。

奎发去见艮花,提一块搓衣板,扛一条二板凳跟在媒人后面,引起街坊四邻好奇围观。有邻人笑着说,艮花姑娘,这个小伙子是向你表白,今后若有欺负若有不敬,搓衣板侍候,用板凳砸他。众人大笑。

艮花姑娘到奎发家一看,妈呀,家境根本就不如她家呢,蚊帐都缝了好几块白布。

其实,奎发的意思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,他有手艺有力气,跟着他,至少不会饿肚子,那两样用具是他亲手打制的,是实心木料做成的,实用耐用,他不会玩虚头巴脑的东西。不玩虚浮事实上也是奎发的性子,他后来的人生便是如此,在单位为公兢兢业业,甚至顾大家而不顾小家,为人真诚好客,热心助困,几十年下来,两袖清风。

坦诚热心、和睦四邻,也是艮花的品性,她很传统,也有着大江一样广阔心胸。多年后艮花笑说,搓衣板奎发从来就没有跪过,娶她过去,是要她洗衣洗被单、抹桌子揩板凳干家务哩。何止干家务呀,还进厂子干活呢。

艮花、奎发五十多岁时,我有幸成了他们的女婿。我和爱人问艮花喜不喜欢奎发,艮花笑着说他是江猪,早知道他火爆脾气嗜酒如命,就不答应他了。

如今,艮花一提起船上生活便两眼放光,神采奕奕,整个人都沉浸进去。当她提到螃蟹龟鳖横行、鱼虾穿梭、各种江鲜以及好多头江猪在江面上跃动时,我便感觉那长江水域是个童话世界。

去年秋,听闻江面有江猪出没,艮花急问:真的吗?真的吗?爱人拿出手机,说这是见着江猪的人现场拍摄的视频,新闻里也报道了。奎发说,长江生态危急,政府早已重视,着手治理污染,洁净水域,并下达了十年禁渔令,才有这样的结果。艮花忙接过手机,凑近眼睛,反复看了几遍,咧开嘴笑了。

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
编辑: 叶宇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