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 > 人文繁昌 >正文

丰收喜悦

2023-09-26 14:02:23

母亲从街上回来,买了几条汗巾几把镰刀两斤红糖,隔天用大锅松毛火炒了半编织袋炒米,用来忙秋做点心的,又把粗瓷大茶壶找出来洗净,稳稳地放在条台上。父亲也没歇着,将屋里的稻仓、大缸清理干净,与我搭手将置放在屋后檐的打稻机抬到门前的稻床上,拭去尘埃,给齿轮涂上机油,换上新的皮带,复将院内的柴草落叶清扫归堆,一把火烧了。过两天去责任田田头察看一番,他捋几颗谷粒咬开,嘴中品咂几下,然后点点头。

一切准备就序,就等着秋收开镰了。

镰刀挥动之间,一排排的稻秆随之倒下,臂弯中拢成一摞,顺手放成稻铺,任太阳烤晒。随着太阳越升越高,温度也越来越高,我索性脱下鞋袜,脚踩田泥,稍觉凉快。母亲割稻,不戴草帽,头披一条毛巾,既能遮阳,又能擦汗。她不急不躁,放出的稻铺整齐均匀,成一条直线,和我的杂乱交错形成对照。母亲蹲着割稻,一趟到头不用起身。我割一会便觉腰杆酸胀,须站立片刻。眼前的田冲,金黄一片,稻田如同方阵,颇为壮观,稻田上空,成群的麻雀胡乱飞过,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与稻秆的芬芳。

杂交稻稻秆高,产量也高,稻把抓在手里,沉沉地掂出份量,让人心头宽慰。我家的三丘责任田:大一亩、团六分、长亩八打出了四千多斤稻谷,稻床上堆成山大几堆,看着心生欢喜,这要是在从前是难以想象的。

脱粒机嗡嗡声响里,捆把在滚筒上几番滚过,稻粒如急雨般哗哗落进机桶里,父亲将毛稻装进竹箩,堆起的两箩稻谷足有一百三五十斤,从大一亩至家中近一公里的路程,几趟来回,我磨破的肩膀被汗水浸得生痛,但因为收成好,心情好,也就不大在意。走在田埂上,甩开臂膀,快步生风,将一担又一担散发着清香的毛稻倒在稻床上,母亲随后均匀摊开,让阳光照晒,她用竹耙反复清理交织在稻粒中的草叶,再用扫把轻轻掸过,这样反复几回,稻谷基本上干净了,然后间隔一段时间用稻掀翻晒。鸡和稻谷亲近,谷场边走来走去,麻雀赶来啄食,母亲手臂一挥,呼啦一下飞走,冷不防又歇回来。几轮太阳走过,父亲拈几粒咬咂,咯嘣脆响,这才确定干了,用风车扇,去瘪谷杂碎,风车吱吱唱着歌,我口中也哼着歌。金黄干实的谷粒流进稻箩,流进稻仓,流进大缸,待卖的装进编织袋,码在堂前。加上收获的南瓜冬瓜红薯玉米花生芝麻,一屋秋实,满屋秋香。这样的屋中,吃饭香,睡觉更香。那段时日,乡里乡亲都忙着割稻打稻晒稻扇稻装稻,累且快乐着,彼此见面说着收成,相互敬烟,心中高兴,面呈喜色。现在想来,上世纪八十年代啊,是最为美好的农家岁月。

交完公粮,留下了足够的口粮,多余的部分卖给前来收购稻谷的稻贩子,从而获得了一笔收入,少则几百,多则上千。母亲接过那一沓钱,藏不住高兴,眉眼间充满笑意。她大方地拿出几张钞票,让我去范冲水库埂肉铺称几斤肉,铁门闩打几块豆腐,再买两瓶酒,也算是犒劳全家。我喝酒不行,两杯就上脸,妹妹不说话,只顾着吃肉,吃得满嘴油光。母亲将两块骨头扔给大黄狗,猫盆里添了块肥肉。天道酬勤,农人的辛苦终有回报,有了满意的成果,怎能不高兴呢?连家禽家畜跟着沾光。吃饱的鸡不再乱飞,狗不再乱跳。全家喜乐,全村安详。

雨下来的时候,天气转凉,家人难得享受劳累后的几天空闲,父亲翘着腿坐在檐下抽烟,我在土墙小屋内翻书,母亲也有了兴致,看我买的文学书,她边看边读,读着读着遇到了不识的字,顿了顿接着读。母亲看书总要读,这和她小时读私塾养成的习惯有关。见母亲读书,家人皆释然。以前粮食不够吃,母亲常常发愁也常常发火,弄得鸡飞狗跳,一家人情绪不宁,现在情况有所好转,她的性情也随之温和,家中伙食有了改进,以前一日三餐的两稀一干,变成了两干一稀甚至一天三顿干饭。量米做饭时不再考量如何节省,大锅大米饭任吃。虽说菜肴不够丰富,但能吃饱干饭,饭桌上偶有荤腥,对于年轻的我来说已很满足,我那时特别能吃,一餐要吃两大碗米饭,几年前读书时常吃不饱饭,饿怕了。那种饥饿难耐的滋味,我至今难忘。

吃饱了饭,人的气色好转,做事有气力,做田有干劲。村上儿童活泼,姑娘俏丽,小伙精神,老人安详,一切似乎都好起来。炊烟好象变得粗壮浓重了些,朝霞中或夕阳下有了气势,村里人家少了争吵多了笑声,一派务农为本安居乐业的气象。饭桌上的人喝起了酒,饭后哼起了小曲。那几年,应该说是农民幸福感最高的几年,虽说还不够富裕,但在奔向致富的道路上,村民专心务农,劳动热情空前高涨,有当家做主获得生产自由的洒脱,有勤劳致富的信心,更有丰收喜悦。我作为青年农民,深有体会,感同身受。

有了足够的粮食,家里多养了些鸡和鸭,鸡声喔喔,鸭叫嘎嘎,饱食的猪,圈里舒服地哼哼,树上的鸟叫得动听,老表爷的民歌唱得起劲,妇人塘边浣衣的棒槌声伴着说笑声,划破晨雾,清晰可闻。始有亲戚上门,捉一只鸡或鸭宰了,显得客气又大方。家养的鸡鸭就是好吃,可口美味,加上母亲烹烧得法,吃着过瘾,吃了还想吃。多年以后,家里不再做田种地养鸡养鸭,从农贸市场上买回的家禽,任你怎么烹饪都吃不出那种香味,从此怀念与健在时的父母共同劳作的日子,怀念那段务农田吃干饭的丰收岁月。丰收啊丰收,丰收是土地对主人辛勤劳作的馈赠,是农人获得的最直接最真实的价值回报,是上苍对农人最好的精神抚慰,是农人心里的甜蜜蜜。

那样的年月让人怀想,水田里播的水稻,旱地里种的是杂粮。没有抛荒的田丘地块,田间地头收拾得干干净净,连田埂上的草皮都铲了用来烧灰,人走在田埂上清清朗朗,心情舒畅。家家种田竞赛似的,以辛劳为本,以增产为荣,在希望的田野上播种、育苗、插秧、耕耘、闹水、打药、收割。希冀丰产,卖粮增收。临到九月开学,能交上学费,能买上书包、球鞋,学童高兴上学,家长不再忧心。收割过后的田野一派明净,只留下堆堆草垛,守望着等待起板的农田。此时,山色青黄,杨家岭半坡之上的八月瓜已熟,外皮裂开,露出青白的果肉,实在诱人;凤鹰山上的毛栗已开裂炸开,掉在地上,小妹上山打了一篮,饭锅头上蒸着吃,香得很。几家门口晒着花生,邻家在炒花生,香味漫过半个村子。此时,田里的红花草已高寸余,茎上绿叶如伞,风中摇曳,似在舞蹈。秋尽冬去春来,红花草开花了,开得铺天盖地,映红了田畴映红了村庄映红了挑野菜的村姑脸庞。红花草耐肥,后期生长快产量高,在田里铺成厚厚的绿毯,母亲让我去田里挑些回来,稻床上晒半干,用大锅烀了作猪饲料。红花草多汁富有营养,猪吃了长膘,我家年年用红花草喂猪,年年腊月有猪杀,有肉吃。田里有红花草作绿肥,稻苗茁壮,心情舒畅,丰收有保障。

那几年,水稻高产,足食丰衣,我买了手表,穿上了皮鞋。我们付出了辛勤汗水,土地不欺人,给予我们丰实回报。经过几年的积蓄,举家竭尽全力,于1987年做了四间青砖瓦房,供我结婚成家。屋成的第一件事,在东间内侧,砌了一个大稻仓,双层厚木扳垫底,顶部铸钢筋水泥,年底仓门贴对联:新岁纳新福,丰年囤金谷。自撰的,以示家人对丰收的祈盼,对未来的美好祝福。


方人也
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
编辑: 叶宇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