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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耳的温柔

2023-09-04 18:40:16

郊外散步,不小心崴到路旁的草丛里。爬起来掸衣服,发现裙子上粘了好几个椭圆形的小刺球,是“黏狗屎”。

这是我们老家的叫法,其学名是苍耳。“黏狗屎”算是绰号吧,难听,却很形象。你看,这小家伙个头小小,全身毛刺,犟头倔脑,不管碰上了什么,总是恋恋不舍,不出点力还真难扒拉掉它,确实不讨喜。屈原就很鄙视它。“薋菉葹以盈室兮,判独离而不服”,其中“葹”指的就是苍耳。意思是只要房间里有“薋”和“葹”这类恶草,他是绝不会与之同室而居的。屈原以此喻奸佞小人,憎恶之态毫不掩饰。

我曾经也很讨厌“黏狗屎”,并非认为它是恶草,只是常受其害。五年级时,坐我后排的一个男生经常偷偷地在我头发上放“黏狗屎”,多时足有十来个,我无意中一摸头发,满手毛刺刺的,吓得我大叫,手忙脚乱地去摘,却因为慌乱拉扯得头皮生疼。每每这时,那男生就会嬉皮笑脸地说,我跟你开玩笑啦,来来来,我帮你摘了。我尽管恼他,可奈何看不到自己后脑勺,只得随他,倒是一点没感觉到疼。令我气恨不已的是,那家伙屡骂不改。老师调了他座位,他不能直接把黏狗屎放我头发上了,就把许多颗团成一个小球往我身上扔……后来,我一见他就咬牙切齿地骂他“黏狗屎”,可笑的是他还答应得咯啦嘣脆。可以说我对他的“仇恨”贯穿了整个少女时期,直到多年后才完全释然:那不过是调皮男孩的恶作剧罢了。

昨夜闲翻《诗经》,看到这首《卷耳》。“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嗟我怀人,置彼周行……”卷耳,就是苍耳。写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妇背着小筐在山野间采苍耳,她好像在不停地采呀采,却怎么也装不满浅浅的筐子。原来,她一直心猿意马,在思念远行未归的丈夫。采着采着,手就停了,她把筐子放在大路边,自己登上了高高的山岗,忧伤的目光却无法穿越万里云烟,只能任凄恻的心在风中飘零。而那两行温软的清泪一直蕴藏在诗页间,两千多年之后的今天,我清晰地看到它们依然挂在思念的腮边……

上学时初读这首诗,我并没多想,只是奇怪:女子采苍耳做啥?难道能吃?原来苍耳枝上刚生的嫩叶的确是可食的。不过,估计那味道不是很好,否则怎么不像马兰头、荠菜、香椿等野菜至今还是人们的心头好呢。而今再看,发现这苍耳完全成了思念的背景和道具,它已然是一枚情感符号了,缠绵而鲜明。那女子采着苍耳,心里巴不得自己也成为一颗苍耳,便可黏在心上人的衣襟,朝夕相伴。忽然间想起了那个爱用苍耳捉弄我的男同学。前几年的一次同学聚会上遇到过他,当面的那一刻,我在短暂的愣怔后,“黏狗屎!”就脱口而出,随即,两人好一阵爆笑。隔着岁月的帘幕回望,少年往事早成花,随手摘下一朵,无不态妍香清,分外温馨。那日在酒桌上,他当着同学们的面坦然笑言,其实那时候他是因为喜欢我,才故意用黏狗屎“害”我,不过是想多接近我罢了。一时间,满桌人都笑成了花……

原来,苍耳长满硬刺的外壳下藏着的是一颗温柔的心。正像年少的喜欢,懵懂青涩,黏人又刺人,而“刺”或许正是“爱”的表现形式吧。此刻,再看苍耳,如同少年伙伴,可爱又亲切。而苍耳本身也是有药效的,可宣肺通鼻、袪风散湿、发汗解毒,其幼苗嫩叶还可入馔。它被屈原视之为“恶草”和“小人”,只因造物赐予的外表。然,物和人一样,不可貌相,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内在品性。


查晶芳

稿件来源: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

编辑: 叶宇虹